宋代首饰：雅俗与时序之美

《货郎春担图页》（宋代）

《宋仁宗后坐像轴》（侍女局部）（宋代）

宋代头饰，材质为金、铁、红宝石、珍珠，工艺可见花丝镶嵌

何为首饰？首饰本通指男女戴在头上的装饰品，后所指范围不限于头饰。作为没有实用功能及使用效用的装饰物件，它源自人最本真的精神诉求——求美，是社会物质财富与精神文明的凝练，反射着民众审美趣味、艺术技艺、生活激情的华彩。

《后汉书∙舆服志下》中说：“后世圣人易之以丝麻……成以为服。见鸟兽有冠角髯胡之制，遂作冠冕缨蕤，以为首饰。”在中国文化的认知里，首饰的由来和人的创造力、人对自然秩序的观察提炼及设计转化不无关系。实际上，早在茹毛饮血、食不果腹的原始社会，人们已会挑选自然界硬度较低、表面光滑的骨头、贝壳、牙齿等有机材质，打孔成串，装饰身体。随着等级社会的出现与发展，首饰的使用意义从装饰身体、取悦身心、寻求庇护，上升为有关祭祀、庆典、礼仪以及彰显佩戴者地位等社会意义。

及至宋代，矿业兴盛，金银开采、淘取、冶炼技术提升，对外贸易增加，各类首饰素材在市场上也进一步流通，以和田玉为主，绿松石、玛瑙、水晶、雨花石、青金石、煤精等经陆上“玉石之路”进入中原；珊瑚、玻璃、珍珠、犀角、砗磲、象牙、琥珀等原料或料器也通过远洋商路输入。这为宋代首饰艺术进入社会，融入世俗生活，联系婚丧嫁娶等文化习俗提供了条件。

宋代首饰遵循自然文法，追求时序之美，在雅俗互渐、时序规矩中，表现精湛工艺之妙，反映时序风物之盛，体现优雅艺术之真。

簪花是中国古代人头饰的一种，也叫戴花、簪戴、插花，就是将鲜花或其他材料制作的花朵戴在头上。这一装扮习惯受时令影响明显，对宋代首饰产生巨大影响。不同于唐人独爱“雅称花中为首冠”的牡丹，宋人爱花如痴如醉，爱得四时平等。男女老少不分贵贱四季簪花，同首饰佩戴，在花期的朝暮之间与时争美，在时令节气的变换之间祈福辟邪。这是宋人精神追求“审美自然”的具象化，把古老的插花风俗推向极致，同时在首饰艺术中融入自然母题，在市井街巷中掀起时尚风潮。

在春天，人们用“春燕”“彩燕”迎春，剪彩帛为飞燕形状，系在簪钗前端，或贴鸟羽在两鬓，还簪戴春幡，正月初七“人日节”戴人胜，感恩女娲造人。到了暮春，牡丹、芍药、海棠等二十余种时令花卉齐开似锦，令人簪戴不及。俞国宝《风入松∙一春长费买花钱》中说：“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端午时分，“妇女竞插花，榴花为多，亦喜梧桐花”（梁克家《淳熙三山志》），流行辟邪首饰，如彩帛剪或艾草编的虎形，用丝帛、纸或艾叶制作的艾花等。临了清暑，周密《武林旧事∙都人避暑》中提到茉莉花最为盛行：“茉莉为最盛，初出之时，其价甚穹，妇女簇戴，多至七插。”立秋时，人们习惯把楸叶剪成花样佩戴，入秋后是“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宋江《满江红·喜遇重阳》），又如仲并《忆秦娥∙木樨》中“嫩黄细细，商量齐发。佳人敛笑贪先折……钗头常带，一秋风月”。接着，梅花绽放，驱走冬日灰暗，在云鬓髻上竞风月。

世人簪花的情与境，激发了文人的才思与能人的巧思。在巧匠手中，才情巧思转化成首饰佳作。为了能戴四季花，宋人用罗绢、金玉、玳瑁、彩纸、通草等材料制作假花，称之“象生花”“四季花”，也制作花钿、花冠、象生果，如用累珠金丝掐出花叶的水晶瓜耳饰，雕出茄子形坠子的耳饰等。

卖花冠铺子与修冠子的手艺人推动着仿生花冠的流行。据记载，此时出现了杏花冠、珠翠冠朵、四时冠花、“重楼子”花冠等。陆游《老学庵笔记》提及网尽四季花的“一年景”花冠：“靖康初，京师织帛及妇人首饰、衣服皆备四时。如节物，则春幡、灯毬、竞渡、艾虎、云月之类。花则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并为一景，谓之一年景。”

花除了是首饰中时令、美的符号，还是等级的象征。据史料记载，“（皇后）首饰花十二株，小花如大花之数，并两博鬓，冠饰以九龙四凤”，“妃首饰花九株，小花同，并两博鬓，冠饰以九翚、四凤”。后妃及命妇礼服首饰按花钗数区分品级，可见“花”的核心地位。

宋代首饰继承唐制，应用錾刻、镂雕、铸造、细丝、累珠、包镶、抓镶等工艺。在这一时期，纹饰变得更立体，层次愈加丰富，运用浮雕、花丝、镂空等多种工艺，把花卉植物、瓜果鱼虫、吉祥瑞兽等元素打造成生动有趣的可爱形象，趣味包容多元。有的纹饰以多个动植物形象组成，呈现对称或均衡分布，比如，湖南临湘陆城南宋墓出土的金步摇，还有江苏江阴夏港宋墓出土的金莲花簪，花瓣、花蕊、花茎具现，刻画入微，非常生动。还有单个形象变形的独立纹饰，如枝叶对称的花果纹饰耳环，弯月形并蒂瓜果枝叶金耳环，以及有着“独颗大桃子-对称花叶-大花篮”三段式结构花篮纹簪首的簪子，等等。

宋代自然主题首饰将想象力、创造力、手工艺、价值观念融于金玉之形，解决了“花开花落不待我时”的问题，蕴藏朴素的设计思维，是古人智慧的结晶。雅俗与时序成就了宋代首饰艺术，使其尽显绝代风华。

如此，美物随身相伴，美意世世不辍。

（作者：董行茜，系中国地质大学珠宝学院讲师、中国文化艺术促进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