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系统性思维破解城乡二元结构，探索农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上海路径”

在上海，占全域面积约一半的乡村，潜力巨大。

来看一组数据，截至2024年底，全市农村集体总资产7750.1亿元。上海农村集体资产总量位居全国第五，其中，镇一级的资产总量位居全国第一，村均资产位居全国第二。

深入到数字所关联的具体案例，便能真切感受到它们具备的共同特质——敢于突破、勇于创新。2023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对“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作出明确阐释，不仅涉及运行机制的完善，也鼓励探索多样化发展途径，提高集体经济收入和服务带动能力等，让集体经济组织成员共享时代红利。

从沈杨村的“乡村综合体”到械谷的“产医融合”，从松江的“三资（资金、资产和资源）监管”到奉贤的“百村”品牌，上海经验的核心在于以系统性思维破解城乡二元结构，让乡村不再是城市的“背面”，而是超大城市功能延展的创新试验田。

“我们将紧扣中央一号文件精神，以改革创新为引领，系统谋划资源整合、业态升级和利益共享机制，进一步释放乡村的经济、生态与美学价值，走出农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上海路径’。”上海市农业农村委员会党组书记、主任冯志勇表示。

改革引领 畅通发展之路

对于村集体经济组织来说，全要素市场是矛盾的统一体。复杂的环境和激烈的竞争，往往会让经验匮乏的村集体经济组织陷入“有心无力”的境地。想要让村集体资产释放出应有的市场价值，就必须积极创造条件、全力破除发展障碍。

近年来，上海持续深化农村领域改革，强化政策配套支持，增强农村经济的市场化能力，为村集体经济发展筑牢根基。2012年起，率先在全国全面启动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经过7年的不懈努力，于2019年在全国率先基本完成镇村两级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同时，2017年颁布的《上海市农村集体资产监督管理条例》、2022年出台的促进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政策性文件，以及同年9月《上海市乡村振兴促进条例》中专门设置的“农村集体经济”专章等，每一步制度性探索都印证了这一点。

在从不停步的探索里，“上海案例”的分量持续上升。在松江，农村集体“三资”监管多年来受到外界关注，这是改革的“深水区”，也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产权制度的彻底革新。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松江在上海率先全面完成了镇、村两级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产权制度改革，将1956年以来积累的集体“财富”，也就是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依法拥有的资金、资产和资源，精准确权到每一位农村集体成员名下。

农村集体的“储蓄仓”究竟监管得好不好，集体权益有没有真正得到保障，这是农村集体资产监管者和成员共同关心的事。十多年来，松江相继出台20多项细化制度措施，细化标准、分类指导，有效规范了农村集体资产经营管理人员的操作，探索完善了“三资”监管的松江模式。截至2022年底，松江累计实现了31.67亿元的集体资产经营收益分配，让所有社员都从中受益。

“储蓄仓”不仅要管得好，也要用得活。以往，乡村资产交易缺乏统一的市场机制，大多以私下交易的方式进行，资产价值难以充分显现。作为农村制度改革的先行者，上海较早建立起三个农村资产交易平台，以公开、规范的方式推进农村资源要素市场化配置。今年，整合各类资源形成的全市统一农村产权交易平台——上海农交所，正式进入完整运营年，农村产权制度改革进一步深化，充分发挥市场价格发现机制作用，更好地满足新时期乡村建设的需求。

如今，乡村资产在上海农交所平台上挂牌，通过竞价方式激活市场机制，遵循价高者得的原则。一系列成功案例，见证了市场化交易方式的成效。在金山区亭林镇浩光村，已到报废处置阶段的菜田设施在上海农交所挂牌，价值69.15104万元，吸引了10位意向竞买人参与。经过69轮激烈的网络实时竞价，最终实现交易溢价30.39%。

“今年，我们将积极拓展市场服务功能，连接政府、金融机构、产业投资人等更多的利益相关方，将双边市场发展为多边市场，拓展乡村产业投融资、乡村产业项目招商、金融增值服务、乡村治理服务等多种功能。”上海农交所董事长张文斌表示。

以“三看”眼光 打造城市后花园

在宝山区顾村镇沈杨村，一座由闲置农机仓库改造的“云野花庐”小院，成为市民前来打卡的“诗和远方”。这片曾被调侃为“钢管之乡”的村庄，如今通过新业态布局，村集体经济可支配收入从2021年的2868万元提升至2024年的4037万元。

在上海宝山区顾村镇沈杨村，一座由闲置农机仓库改造的“云野花庐”小院，成为市民前来打卡的“诗和远方”。

转型始于对低效产业的“断舍离”。过去，黄沙、钢管堆场占据村庄空间，村民分红微薄。为了改变这一局面，村内拆除违建、整治河道、栽种苗木，为产业升级奠定环境基础。依托紧邻主城区的区位优势，引入婚宴中心、卡丁车赛场、中医医院等20多个新业态，“乡村综合体”初显雏形。

乡村发展，需独具慧眼。上海乡村产业转型的关键，在于立足自身独特的资源禀赋，巧用环境整治、精细规划引领以及市场化运营手段，将潜藏的优势巧妙转化为实打实的经济价值。

正如业内专家所说，一要“向前看”，从土地规划、村庄布局规划，再到产业招商的全流程中，始终高瞻远瞩，早早地将目光投向远方；二要“向外看”，用心去洞察城市与市民的多元需求，精准捕捉乡村之外广阔消费市场的动态风向；三要“向内看”，深度读懂自己脚下这片土地，包括空间规划是否合理适配、有哪些资源能够盘活利用、村情民意究竟如何等诸多关键要素。

类似沈杨村的故事，在沪郊大地上正不断上演。有村集体将目光重点投向农业领域，成为农业现代化的深度参与者。曾经的土窝窝村——外灶村，借助创建第四批乡村振兴示范村的契机，等来了期待已久的腾飞。在外灶村17及18组路北侧，区镇两级共同出资6000万元，建设占地60亩的高标准花卉基地，并引入专业的第三方花卉公司负责整体运营。基地自去年6月验收至今，已为村集体带来收益约50万元，提供富余劳动力灵活就业岗位约30个。

今年4月起，外灶村采用“村集体主导运营+专业企业合作+自主品牌打造”管理经营新模式，预计第一年为村集体带来近50万元收益，之后逐年提高。同时，提供富余劳动力灵活就业岗位45个，预计可为村民带来超过120万元的务工收入。

有村集体将目光重点投向农业领域，成为农业现代化的深度参与者。外灶村高标准花卉基地自去年6月验收至今，已为村集体带来收益约50万元。

在崇明，269个村集体“抱团”组建崇明联扶实业有限公司，先后筹资10.9亿元，重点投向崇明300万羽蛋鸡场、智慧生态花卉园、“1+16”绿色农资门店等5个涉农项目，两年来共产生收益1.1亿元，除留存发展基金外，每年每个村获得收益分配5万元，村均收益分配额从2022年的18万元提高到2024年的23万元，增长了27.8%。

同时，不少镇、村集体经济组织积极捕捉市场需求，向电商销售、物业管理、休闲文旅等新产业、新业态转型，在城乡融合发展的浪潮中，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2018年，为补充张江高科技园区白领居住需求，上海首个乡村人才公寓项目选址在了新丰村。借助新村民入住的契机，村集体经济合作社盘活集体用房改建 “源香餐厅”，因其亲民定位和准确的市场把握，第一年便盈利，之后村集体又打造了“蘑力森林”“源香农宝”青少年实践基地等项目，丰富当地服务供给。

又如，奉贤区金汇镇依托食品、化妆品等特色产业优势，推出全区首个镇级电商平台“金品汇萃”，2024年总销售额近2000万元，实现村集体经济增收约400万元；奉贤区迎龙村发挥集体经济组织的居间服务功能，盘活15户老年村民的宅基地房屋，与链家集团合作发展民宿项目，每户每年可获得8万—9万元的租金收入，并打造“椿萱庭”集中养老点，解决了老年村民安享晚年的后顾之忧；在浦东新区川沙新镇，海派风情文化商业街区“绣云里”项目自2024年建成后，仅下半年镇集体收入就达964万元，后续每年收益可稳定在3000万元。

加强统筹 破解“小散乱”

在过往参与市场的过程中，村集体经济组织容易陷于“小、散、乱”单打独斗的局面，因缺乏统一的规划与品牌的支撑，对接大市场时感到有些“吃力”。

局面在逐步扭转。在上海，越来越多的创新做法落地生根，助力镇村集体经济摆脱原有的束缚，通过强化统筹协调，上下拧成一股绳，凝聚发展向心力，实现村集体经济壮大的聚合效应。

青浦区华新镇位于上海西郊、青浦东北隅，是上海区域内名副其实的“国家物流枢纽”，汇聚中通、圆通、韵达、极兔等一批快递物流龙头企业总部，拥有300多家物流及供应链企业组成的速运网络。独特的区位优势，催生出更为宏大的产业蓝图——虹桥数字供应链集聚区、虹桥智造园、虹桥医创城、虹桥数字谷等产业规划正在谋划布局。

产业新体系构建过程中，华新镇不仅将自身发展与长三角、市级战略规划相结合，也重点考虑与镇级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相结合，让集体经济共享增值红利。2017年，该镇成立镇经济联合社，上海青浦华新镇集体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上海华新村镇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等4家镇属公司由联合社直接控股。各企业定位清晰，上海青浦华新镇集体资产经营有限公司侧重镇级资产的稳定增值，上海华新村镇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强调村集体的抱团发展。

结合不同时期的发展机会，相关主体以成立专属公司的方式灵活参与市场化运作。比如，被划归为上海市第一批工业上楼、智造空间示范项目的“华新·中交数字智造港”项目，依托原有的物流、交通装备产业，着手“数字智造”产业导入。该项目总投资10亿元，由镇属公司上海虹桥数字物流装备港开发建设有限公司与央企中交华东投资有限公司共同成立合资公司，双方各占股50%进行实体化运作。

集聚发展理念下，多元路径和模式创新在村里开花、结果，为农村集体经济带来破茧成蝶的效应。在长三角G60科创走廊策源地，松江区新桥镇集体资产经营公司与漕河泾开发区联合成立的上海漕河泾开发区松江高科技园区发展有限公司，成为上海“区区合作、品牌联动”的战略标杆。公司成立之初，新桥镇集体资产出资4000万元，持股40%，2015年上市至今，新桥镇集体资产经营公司持有的股权市值已达11亿元左右。

奉贤区将目光瞄准经济薄弱区，以区级统筹推进农村综合帮扶，由100个经济薄弱村每村出资10万元注册成立上海百村实业有限公司。政府优先将人才、资金等扶持特惠政策引向“百村”品牌园区，优先考虑将城市发展的重大战略项目、优质产业项目等由“百村”公司投资。曾经力量薄弱的村子，在这些“统筹精妙”的举措下，成为新城发展的受益者。

深入市场 参与区域经济

大约10年前，一些向往乡村生活的新村民循着淀山湖景色，来到金泽镇岑卜村“隐居”，从生活中开启与老村民的融合，引起媒体和学者的关注。

这是岑卜村的第一次“破圈”。如果说当时的热度，源于天然的资源禀赋，那么几年后的“二次破圈”，则更多在于市场主体的主动性。2021年，岑卜村着手创建上海市乡村振兴示范村，微笑草帽乡村发展集团作为社会资本进驻，与村委会共同决定，以整村运营的方式着手岑卜村的规划、建设和运营。

在岑卜村，萤火虫、骑行、皮划艇、疗愈等与自然相关的亲子运动业态，多元多样、有序发展。

创新的整村运营理念，为村集体经济打开了更大的发展空间。在乡村商业综合体品牌运营思路下，消费新业态持续培育。一尺花园、一步草堂、乡村大讲堂、国潮大舞台等咖啡、餐饮、民宿、公共空间营造，以IP主题理念展开。萤火虫、骑行、皮划艇、疗愈等与自然相关的亲子运动业态，多元多样、有序发展。

一些入驻多年的经营户明显感觉到“能赚钱了”，新老村民也能感受到，对于小而美的创意业态，招商活力变强了。目前，岑卜村聚集了10多个品类的近40家经营户。依据《协议》，村集体按照“房屋租金+营业分成”的方案收取盈利，像一尺花园、一步草堂等经营类业态，每一笔“进账”，都有营业额的2%直接打入村集体账户，营收数据能够直接反映岑卜村的人气和流量。

随着村集体经济逐步“走出去”，在深入市场的过程中，呈现出一个共性路径——选择更具品牌化和竞争力的社会资本作为第三方进行合作，通过专业力量导入，提升捕捉市场热点、保障运营顺利的成功概率。

经验累积之下，镇村经济市场运营的意识从萌芽，到成长，并主动参与到五个新城建设、南北转型发展，到新市镇、城中村的改造以及园区产业发展等一系列城市重大战略与重点项目中，接住时代赋予的机遇。

从闵行全区视角审视，都市区位空间的特点，导向了集体经济中租赁经济占据半壁江山。集体土地资产是一道纽带，要让成员利益与城市发展密切关联，更大程度参与到超大城市发展中来。虹桥国际开放枢纽建设、“大零号湾”科技创新策源功能区建设等一系列写入《2024年闵行区政府工作报告》，与国家及上海重大战略任务方向相关的项目，成为撬动闵行区农村集体经济发展的新机遇与突破口。

闵行区农村集体资产配置，也在这样的思路和背景下不断更新。位于闵行区龙茗路98号的“衡园·莘光里”项目，从持续多年的旧厂房变成服务于周边大型社区的新地标。这是公司与村集体共同推动“城市更新”，带动集体增收的一项探索。创新之处在于，双方明确项目改造方将长期参与到运营中来，从更多层面来考虑问题。比如，通过招商引税带动村集体经济组织增收，通过招商品牌的精准匹配和价格定位来满足居民多元需求，更关键的是通过可持续的活动运维，来激发当地居民的参与感和归属感。

抓住区域产业发展机遇，村集体还果断进军高端领域，深入产业发展生态。在嘉定区马陆镇，一座占地6万平方米的“械谷”产业园拔地而起。马陆镇14个村集体经济组织参与投资建设。与传统租赁模式不同，园区定位“产医融合”，搭建研发、临床、制造全产业链平台。运营方设立产业发展科、政策法规科等专业部门，为入驻企业提供知识产权、投融资等精细化服务，目前园区出租率超50%。

在嘉定区马陆镇，一座占地6万平方米的“械谷”产业园拔地而起。

医疗器械领域的产医融合需要医学、工程学、人工智能等多方协作。械谷打造完善四大功能平台，包括瑞金创新中心、上海嘉定区生物医药“共享实验室平台”等，以“平台+机制”的创新，打破传统“房东—租客”关系，让集体经济深度融入产业生态。

在上海这片改革热土上，城乡要素正以前所未有的密度交融共生，通过制度创新打开城乡要素市场化配置的通道，在土地、资本、人才、数据的双向流动中，构建起“城市反哺乡村、乡村服务城市”的双向奔赴，推动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

原标题：《以系统性思维破解城乡二元结构，探索农村集体经济高质量发展“上海路径”》

栏目主编：崔家琛 文字编辑：徐卓人

来源：作者： 束涵